“欧盟是怎样一支力量”

  欧盟是“硬力量”，还是“软力量”?欧盟在世界格局中是否是一极?欧盟的力量源泉是什么?力量的局限在哪里?欧盟希望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欧盟对外关系的实质是什么?对这些问题，学术界的兴趣愈发浓厚。本文为30余位有关学者的观点综述。

  2004年8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前排右五）与其他新一届欧盟委员会委员合影。

  中国社会科学院第20届国际论坛最近以“欧盟是怎样一支力量”为议题在北京召开了研讨会。来自外交部、商务部、中联部、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等单位的30余位专家学者在研讨会上各抒己见。

  有专家提出，目前欧盟对发展硬力量的认识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它不再沉迷于“理想”状态中只是充当一支民事力量，而是主动积极地发展军事能力，争取拥有独立的防务力量。但与其他几个国家不同，欧盟在发展其硬力量的过程中，坚持“均衡原则”在理想与现实中保持均衡；在黄油与大炮间保持均衡；在提高军事力量的要素与改善结构中保持均衡；同时注意保持北约与欧盟、美欧军事力量之间的均衡。欧盟的目标就是要改变欧盟所谓“经济巨人、政治矮子、军事侏儒”的传统形象，力争成为均衡发展、对全球治理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大个子”。欧盟构建硬实力与其全球战略相吻合，其军事力量正在发展之中。

  有学者则认为，欧盟是一支软力量，这是由其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和基础所决定的，其对外目标是多重的，并寻求不同的政策工具。这种软力量体现在欧盟的贸易政策、援助政策及其在多边机制中的作用等方面。欧盟之所以可成为一支软力量，在于它在对外交往中注重规则输出，这是其行为方式的基本特征。欧盟的作用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推广欧洲模式，利用软力量对外部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从长久来看，欧盟不仅仅是要输出欧洲的规则，更是要用欧洲的方式影响全球规则的构建。

  与会者提出，硬力量和软力量的关键性区分在于强制权，实质是“硬权利”和“软权利”，即“强制权”和“非强制权”问题。美国特别看重军事效能，欧洲则坚定地相信世界政治的潮流正在不可阻挡地向后现代时代迈进，军事力量的作用将越来越小。美国模式和欧洲模式在未来哪个将会占主导地位?这取决于世界政策总的方向。从目前态势看，欧洲人胜出的可能性较大。欧洲发展独立自主的军事力量，或者与美国合作的、发展军事力量，主要的动机是作为权势的一种象征。数十年来，欧盟一直在广义软权力的世界里作用巨大、非常活跃；在世界向后现代方向的演进过程中，欧盟将发挥慢慢的变大的价值构建和组织构建的作用。

  还有与会者认为，欧盟既是硬实力，又是软实力。硬实力首先表现在欧盟是一个拥有统一市场、统一货币的经济集团，还表现在欧盟的共同防务力量上。欧盟成功实现东扩，证明了欧盟拥有强大的软实力。中、东欧国家之所以入盟，不仅在于经济利益的吸引，更重要的是欧盟的后现代制度、西欧一体化思想和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模式的魅力。

  欧盟的经济力量到底是强还是弱？在经济上是否属于一极？学者们从欧盟的经济实力(包括欧元的地位和作用)，欧盟作为国际经济的规则制定者，以及欧洲模式的影响3个方面做了探讨。他们都以为，近15年来，世界经济的重心正逐渐从北美向欧盟方面转移，欧盟现在已经和美国平起平坐，欧元已变成全球第二大货币，打破了美国垄断世界金融的局面，因此，可以将欧盟定位为世界经济中占主导地位的一极。欧盟利用贸易政策和发展援助的传统渠道和多边机制的影响力，发挥其作为国际经济规则制定者的作用，实现自我利益诉求和模式输出或规则输出。这种战略主动进攻的态势正在慢慢地加强。欧洲模式的影响具有非强制性，可大致分为一体化模式和经济社会模式。欧盟的一体化模式提供了中小国家联合起来应对经济全球化的示范，其经济社会模式强调经济效益与社会公平的均衡发展，提供了一个与美国不同的经济模式。欧盟的经济社会模式对我国的市场经济建设具有更多的借鉴意议。

  也有学者提出了不同看法，认为欧元的地位虽然重要，但作用有限，不能单纯从数量和规模上来判断。欧元存在着很大的缺陷，最主要是其合作不足，观点分裂，这一点越来越突出。欧盟虽然在表面和形态上是一极，但很难说是重要的一极。欧盟在区域化的进程中，分裂或者对立的现象越来越突出，在未来存在着两种可能：其一，欧元是一种松松垮垮的货币，只是形式上的欧元区合作，其矛盾和问题很难解决；其二，欧盟逐渐地分化瓦解，导致欧元的进程受阻，各成员国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会不会发生第二种可能，既要看欧元区自己的作为，更要看美国的反应。欧元的成功概率在未来值得观望，其可持续性值得怀疑。

  与会学者从欧盟的法律框架及其治理模式上对欧盟力量作了解析。其一，法律化是欧盟形成整体力量的重要基础之一。欧盟与其他的区域一体化和国际组织的根本性不同在于，它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体制，建立了一个法治基础上的共同体。这种体制不同于国家，仅在条约规定的领域中具有法律约束力。在经济领域，欧盟建立了一整套法律化的机制，在很多问题上摆脱了成员国国内政治的影响；在其他领域，尤其是在政治化的领域，欧盟作为整体力量相对较弱，还没形成有效的行动能力。但在新的改革条约中，欧盟正在上述领域构建新的法律基础，增强在欧盟层次上应对国际问题的行动能力，将其逐步纳入法律化轨道。欧盟法律体系的独特性在于它的创新性，特别是宪法性原则的创新，如最高效力原则、直接效力原则等。欧盟创新性的法律制度在欧洲一体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其二，欧盟的力量源于其经济一体化。经济一体化大多数表现在深化与扩大两个方面。为此，欧盟建立了一套共同治理模式，即一体化的治理模式。这套模式保证了欧盟的不断深化与扩大的成功，也最终保证了它真正的力量来源。当然，它也面临很多问题，比如经济一体化的机制、服务贸易自由、成员国与欧盟之间的权利关系、共同意愿形成的成本比较高，等等。二战后，欧盟主导的经济区域一体化在共同治理模式方面有5个特点：即和平方式与平等自愿原则、共同目标与共同利益、主权转移与共享、多层次网络式治理形态、以规制性政策为主要着眼点确立共同政策。正是这5个特点，促进了欧洲经济一体化的顺利实施，增强了欧盟的实力。欧盟区域化的趋势还是代表了人类的发展趋势。欧盟对外部世界是有影响的，只不过影响方式和程度大不相同，如其在区域一体化方面的示范作用，以及在WTO规则方面对多边主义的影响。

  有不少学者觉得，在全球范围内，欧盟是一支稳定的力量、平衡的力量、“榜样”的力量。作为稳定的力量，主要体现为在政治方面是维护欧洲和世界的和平与安全的一支重要力量，在经济方面是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力量；作为平衡的力量，主要体现在作为南北关系的桥梁、平衡发展中国家与美国关系以及充当调解员的角色；作为“榜样”的力量，最主要表现在社会治理模式和地区整合方面。

  与会有经验的人指出，欧盟的自我意识实际上就是欧洲的自我认同问题，欧洲的认同是欧洲观念的基础。认同的核心是价值观，欧盟的自我意识必然应该以价值观为基础。打造价值共同体成为欧盟建设非常响亮的口号。在欧洲一体化的过程中，共同价值始终受到格外的重视。欧盟一直反复强调了它所主张的价值标准，这中间还包括：和平、进步、繁荣、自由、民主、平等、法治、人权、社会公正、人的尊严、公民权、宽容、多元化、辅助性原则、团结互助、反对歧视、可持续发展、保护自然环境，等等。总体来说，欧盟价值可以归纳为6项核心价值，即自由、人权、民主、法治、团结互助和多样性。这6项核心价值都是在欧洲本土酝酿、产生和发展，在一体化中发挥着动力的作用，对欧盟的制度建设和政治、经济、社会生活继续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当前，欧盟的共同价值体面临着经济全球化、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科技革命、中欧东欧国家入盟、大众参与转型等方面的挑战。

  至于欧盟的全球观念，有有经验的人指出，对于欧洲整体而言，欧洲历史的遗产对现在影响最大的是3个方面：基督教、理性主义精神和殖民扩张史。现代欧洲在观念层面上始终处于一种无法克服的焦虑和恐惧。两件事彻底改变了欧洲人的世界观，一是两次世界大战；二是全球化的威胁。在民主层面上，整个欧洲有一种对战争的厌恶和恐惧。在全球化过程中，基督教的二元对立性使欧洲人对外部世界一直存在着恐惧。这种焦虑和恐惧集中在啥地方呢？就是要保持欧洲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强化欧洲价值的普世主义影响。现在欧盟的目标是要构建西方主导的多边主义，同时保持欧盟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欧盟的决策文化必然经过众多国家的妥协，可以称之为“合谋的理性。目前，有3个问题影响着中欧关系：“”、贸易争端和意识形态分歧。其中，意识形态分歧是中欧之间不可化解的矛盾。

  也有专家觉得，作为一种观念来说，欧盟首先体现的是和平的观念；其次，是一个多样性的统一的观念；再次，是社会法的观念。欧盟模式事实上作为一种观念，始终强调欧洲人的生活方式和社会观念。这种社会模式是不可移植的，也始终是建立在价值观基础上的，社会大众的支持是其生存的根本之源。

  与会学者从国别外交和共同体外交角度，分析了欧盟的世界角色。他们都以为，从欧洲一体化的深化程度来看，欧盟拥有双重身份：发达的欧盟和发展中的欧盟。前者是指以共同体方式运作的统一市场，如共同贸易政策和货币联盟等。但在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及欧洲安全与防务政策领域，欧盟政治一体化进程还处于初级阶段，可以称之为“发展中的欧盟”。近年来，欧盟在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方面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大多数表现在认知建设、制度建设和能力建设3个方面。总之，欧盟的实力、地位和作用将主要根据欧盟一体化进程的质量，或者说“发展中的欧盟”向“发达的欧盟”的转变进程。

  有专家从俄罗斯的视角探讨了欧洲的力量以及欧盟对外关系的问题，认为欧盟是一支什么样的力量，其实就是俄罗斯提出的问题。俄罗斯历来存在着浓重的“欧洲情结”，欧洲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对俄罗斯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融入欧洲是普京时代的俄罗斯正在大力推进的既定战略目标。俄欧关系在普京时代发展得比较迅速。俄罗斯没有把欧洲看成是军事组织，而是政治组织和经济组织。这构成了欧洲的硬实力。在软实力方面，欧洲的制度安排对俄罗斯非常着迷。欧盟很看重俄罗斯，俄罗斯也很看重欧盟，相比较而言，俄罗斯显得更主动。当前，俄罗斯不会放弃追求加入欧盟、融入欧洲的战略目标，但维护国家的战略还会大大加强。

  还有学者分析了欧洲的“价值观外交”，认为“价值观外交”的内容尽管在一直在变化，但可以归结为一个关键词道义。欧盟自认为是世界上一种道义力量，甚至是最重要的道义力量，占有世界道义制高点。“价值观外交”绝大多数都是冷战时期以“意识形态”划线政策的延续，也多少含有“欧洲中心论”或“西方中心论”的历史痕迹，引起许多国家的反感和摈弃，对于推动世界的进步弊大于利。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武寅认为，在当今国际舞台上，欧盟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联合体，正在发挥着慢慢的变大的作用，也构成了国际关系格局中一种新的现象。欧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其国际作用与成员国外交同时存在，使欧洲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出双重身份，增强了说话的分量。这种现象可以让我们重视。欧盟作为一个整体，与美、俄等大国之间的关系正在不断地发展，其能否成为制约单边主义、推动世界秩序向多极化发展的力量，这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的重要问题。欧盟已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国际贸易伙伴，双方的高层对话机制逐渐完备，合作日益深化，但也存在着经济利益冲突以及意识形态和观念因素方面的差别。看待欧洲要有一种历史的眼光。历史上欧洲最早确立了现代民族国家的制度及国际关系体系，现在又最先踏上超越国际政治格局之路。欧盟是一种新的东西，其形态和作用在不断地变化，欧洲在一体化中的所有行动都具有尝试和实验的色彩。